Post By:2017/3/10 13:40:54
來源:[color=#333333]談資有營養(yǎng)讀書會[/color]
一
老頑童周伯通,一生最愛什么?玩和武功。
他對一見如故的把弟郭靖說:鉆研武功自有無窮樂趣,一個人生在世上,若不鉆研武功,又有什么更有趣的事?飯可以不吃,姓名可以不要,功夫卻不可不練。
老頑童人如其名,他一生到老都是兒童好奇愛玩的性格,沒有什么名利、成敗、禮法的條條框框。一切一切,都不如“好玩”來得要緊。
所以他被囚禁時會自己跟自己打架鉆研雙手互博、在臨安跟孩童比賽擲錢時輸了會賴賬、跟裘千仞幾千公里長跑比賽會興趣盎然、在解毒時會脫得赤條條而毫不顧忌一旁的小龍女、制住金輪法王后會誠心求教龍象般若功、在評定天下五絕的場合卻壓根想不起自己。
他打石彈、騎鯊魚、戴面具、捉蜜蜂,興高采烈,興趣盎然。他不待見名利、不在乎輩分,只需要練武、只想要好玩。普天之下除了高興,都沒什么大不了的。即便賭輸了跳下鯊魚扎堆的海面,他也可以駕鯊遨游去追大烏賊。他實在是金庸小說里,快樂指數(shù)排名第一的一個人。
可能沒人想到,最討厭繁文縟節(jié)、除武學教材之外從不讀書的周伯通,居然也會吟詩。
他在桃花島上凝神練功,被歐陽鋒的青腹蛇咬中了小腿,滿臉黑氣,命懸一線。在人生的最后時刻,已經(jīng)神智不清的老頑童喃喃地道:
“四張機,鴛鴦織就欲雙飛……”
接著又開始嘆氣:
“可憐未老頭先白,可憐……”
木訥的郭靖居然能想到用換血療法,實在是周伯通的大幸。死里逃生之后,周伯通又回到了原來的老頑童:喜笑顏開、心花怒放、樂山樂水、無憂無慮。
神經(jīng)大條的靖哥哥更是一轉(zhuǎn)身就忘了:整天嘻嘻哈哈的把兄,居然也有喃喃嘆息的時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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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
韋小寶韋爵爺其實應(yīng)該慶幸:他晚生了幾百年,沒有遇上古墓派大弟子李莫愁。李莫愁最討厭男人。不需要一言不合,只要稍微看不順眼,赤練仙子揚手就是一枚冰魄銀針。
一開始其實也不是這樣的。李莫愁本來是美貌溫柔的好女子,結(jié)果在空氣清新的大理遇上了翩翩佳公子陸展元,從此一往情深不能自拔。
也許那時的李莫愁,真的是很好很好的,可陸展元偏偏不喜歡。他喜歡的姑娘叫做何沅君,他跟她成了親。
李莫愁因妒生恨,出家作了道姑。而當初愛有多深,現(xiàn)在的恨也就有多深。李莫愁在沅江之上連毀六十三家貨棧船行,只是因為他們招牌上一個又一個的“沅”字。
十年之后,李莫愁前來尋陸展元和何沅君的晦氣,出場時人未現(xiàn)、歌先至:
“過了良久,萬籟俱寂之中,忽聽得遠處飄來一陣輕柔的歌聲,相隔雖遠,但歌聲吐字清亮,清清楚楚聽得是:‘問世間,情是何物,直教生死相許?’每唱一字,便近了許多!
此時兩人都已病故,但李莫愁掘棺揚尸,將一個骨灰散在華山之巔,另一個骨灰倒入東海,叫他二人永生永世不得聚首。執(zhí)著成這樣,世上估計也很難再找到同類。
她被江湖上視為蛇蝎美人,惡名昭著。她也曾費盡心機地搶奪師門的秘笈,也曾善心忽起照顧未滿月的嬰兒郭襄。身中情花之毒,卻又毫不問來由地一針射死了世上唯一能解毒的天竺僧。終于花毒發(fā)作、劇痛難忍,跌入絕情谷的烈火之中,霎時間被火焰裹住。
“突然火中傳出一陣凄厲的歌聲:‘問世間,情是何物,直教生死相許?天南地北……’唱到這里,聲若游絲,悄然而絕!
李莫愁自作自受,死后本也無人顧惜。只不過即便是惡貫滿盈之際,她也仍然忘不了毀了她自己一生的那個情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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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
阿離第一次見到張無忌的時候,只有十二三歲,“神清骨秀,相貌甚是美麗!
她那時不知道只比她大一點的張無忌其實是她表哥,反正一見面就喜歡上了他。金花婆婆說要帶張無忌一起回去,她拍手大笑、滿心歡喜,覺得整個世界那一刻都在發(fā)光。
后來她抓住他的手臂,一心想把他留在身邊?梢粫r間掙脫不了的張無忌,情急之下居然在她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,霎時間血肉模糊。
雖然痛得“險些便要哭了出來”,但阿離心里并不怪他,反而更加固執(zhí)地喜歡上了這個好看又倔強的少年。
咬在手背上的痕跡都消不去,又何況印在心上的痕跡。
五年后她聽說張無忌去了昆侖山,不遠萬里去西域找他,相逢卻彼此渾然不識。此時的張無忌雖然高大英俊,但長大之后,卻已經(jīng)不是阿離心中那個驕傲兇狠的少年了;此時的阿離,也已經(jīng)是“面容黝黑,臉上肌膚浮腫,凹凹凸凸,生得極是丑陋!敝挥性陂_玩笑的時候,才會顯得“清雅嫵媚,風致嫣然”。
阿離本來可以一直美下去的。但她的父親、張無忌的舅舅殷野王納妾之后,只愛小妾和小妾所生的兩個兒子,阿離的生母常常受欺壓。不堪母親受辱,阿離一怒之下殺了父親的小妾,而母親也為了救阿離而自刎。經(jīng)歷人倫慘變之后,阿離開始練“千蛛萬毒手”,保護自己的代價,就是容貌變得越來越丑。
她流著淚對自己說:我現(xiàn)在這么丑,他見了我,也不會要我了?墒,我放不下他啊。
后來她以為張無忌已經(jīng)跌入萬丈深谷之中尸骨無存,因而萬念俱灰。因為念舊袒護張無忌的義父謝遜,而被從小將她帶在身旁的金花婆婆擊成重傷。
張無忌保護她上了小船,在茫茫大海之上、驚濤駭浪之中,重傷之后的阿離開始發(fā)燒囈語起來。她跟心里那個“狠心短命的小鬼”溫柔細語,一句一句吐露她的思念、她的埋怨、她的喜悅、她的哀傷。她跟那個早已不在人世的張無忌傾訴,身旁的張無忌熱淚盈眶。
最后阿離唱起小曲來:“到頭這一身,難逃那一日。百歲光陰,七十者稀。急急流年,滔滔逝水!焙I系母杪晿O輕柔,又極縹緲。
阿離情深一往,卻不知道把這首曲子唱給張無忌聽的第一個人,是那個小丫鬟小昭。他們相見的時候困于地下,她唱給他聽;后來永別之際,卻再沒有那樣的時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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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
這些人都沒有記下兩千首詩詞,只記下了這區(qū)區(qū)一首。
這一首或是低吟淺唱、無時或忘;或是念茲在茲、常駐于心;甚至或是轉(zhuǎn)瞬即逝、雁過無痕。人生如夢白駒過隙,喜怒哀樂紛至沓來,無數(shù)人無數(shù)事日復(fù)一日掠過。寥寥幾句話,又算得什么。
只是這一首,常常是在神智不清意識恍惚之后、在彌留之時生死之際、在即將跟當下世界遠離的那一刻,才會從心里最深處不知道的某個角落里突然跳出來,給人重重一擊。
那不止是幾句押韻的言語,那是一段時間、一個地點、一個名字、一次呼吸、一陣心跳,那是一個人心靈最深處的片刻記憶,那是他或她在離別之時、心心念念也舍不得放手的、珍藏一生的那一點東西。
這一點東西,就叫詩。一個人一輩子有一首就夠了,如同弱水三千、一瓢足矣。